2005/12/11 | [推荐] 那一年的钟一
类别(ShaRe) | 评论(0) | 阅读(27) | 发表于 17:21

         那一年,四野里盛开着黄色的小花,土蜜蜂都要钻进用红砖块垒起来的破房子缝隙里做爱,有一种长满刺的树的枝条上结着白色的花瓣,可以吃,味道很甜,有点象豆芽。钟一总是赤着脚走在村里那条泥泞的大路上,一个人,身影摇摇晃晃,似乎要跌倒,可总没能倒下去。在人多的地方,钟一显得木讷而不知所措;在人少的地方,更确切地说,是在荒野里放牛的时候,钟一就会张牙舞爪东奔西跑上窜下跳直到精疲力竭。洋洋说,那个时候的钟一象只吃饱了的小狗一样,钟一喜欢洋洋叫他小狗,而其他的人总是喜欢叫钟一小猪。其实钟一对小猪也抱着一丝好感,钟一说,不知道你有没有和一只小猪对视过,我有一回就和一只迷失在荒野里的小猪对视过,我看到他眼里的流露出的温柔还有淡淡的忧伤。



是的,那个时候钟一七八岁的光景,穿着一条老爸小时候最喜欢穿的裤衩,已经很破了,小弟弟总是按捺不住地探出头来。钟一就不好意思地跟洋洋说,是不是很难看啊。洋洋笑着说,倒不是满难看,我就觉得很好玩。



洋洋这个女孩是钟一小时候唯一的玩伴,那个时候钟一喜欢一个人孑然自处,除了洋洋,谁也没有办法靠近他钟一。在人少的地方,钟一总是呼吸急促,钟一是想痛快地呼吸没有被人气污染的新鲜的空气。和洋洋在一起的时候,钟一觉得无比安详。



在乡下的夏天每天都阳光灿烂,人们都是赤着身子,让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自己的光溜溜的膀子上,感觉汗水慢慢地从脖子上流到腰间的感觉,痒痒的,麻麻的。钟一和洋洋经常要去村口的河里游泳,钟一说,还是我教会她游的呢,而我自己完全是被水灌会的,所以我和洋洋的游泳技术都不怎么样,洋洋比我聪明,跳下水就会了。我喜欢洋洋,她跳下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不可一世的深情,还有如春水般的微笑。那个闷热的下午,钟一看到洋洋僵硬的身躯躺在岸边,脸上的微笑已经被浑浊的河水浸泡,漫漶,扭曲。她象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一样,两只胳膊向外展开,好象要伸到很远的地方,又好象要抱住这个世界,还象一只想展翅飞翔的鸟。大叔蹲在那里,一声不吭地抽着烟。钟一说,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,原来人死后会变成这样,没有色彩,身影会往下沉,或者干脆就没有了身影。钟一没有哭,钟一只是觉得后脑勺被敲开了一个大洞,一股强劲的烈风直往里灌,让他无法安宁。钟一象一匹脱僵的野马一样往田野里奔去,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古怪的声音,太阳的光芒被这样的声音割得支离破碎,四野里鸦声一片。



那一年,钟一终于失去了唯一的朋友,从此变得二二忽忽,五迷三道,象个傻子。











那一年,夏天不长,树叶很快就掉光,好多孩子都喜欢收集那种红火的叶子,把它夹在很厚很笨重的书里,丢在一个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,让今后有一丝久违的惊喜。钟一喜欢一个人走在落满枯叶的大路上,把那些枯枝败叶踩得粉碎。那种快感让钟一着迷。那个时候钟一上了镇上的一所初中,孩子们都不喜欢钟一,在阴天的时候,孩子们总能看到一个人深情诡秘的人,在大路上走来走去,低着头,目光游离,不知道在看什么,或者什么都没有看。这副样子实在让孩子觉得这个人真的有点神经质。钟一有时候就感到无比绝望,可是又总是立刻想到还有老爸老妈爱着自己,这样心里就安稳了许多。



其实钟一不太喜欢老爸,小时候钟一的屁股没少挨老爸拳头的揍。至今看到老爸那个皱巴巴的老拳,钟一还感到屁股隐隐作痛。老爸是那种市井小民,庸俗而毫无志气,脾气暴戾而不张扬,象极了影片《卡拉是条狗》中葛优的扮演者老二,老二就说,只有在狗面前我才象个人样。当然老爸比老二强,至少在钟一面前他还象个人样,钟一说,老爸始终是老爸,虽然有好几次我都想揍那老家伙几闷拳,可是我不能。钟一的老妈是书上所描述的那种好母亲,做好母亲的好决是,多做事少说话。钟一的老妈就从来不知道罗嗦。当然也有例外,那个时候老爸迷上了打牌,而且玩得很大,玩兴也很大,没日没夜的,后来玩得人形都变了,脑袋也不象脑袋,象个腐烂的树桩,腿也不象腿了,象泡烂了的方便面条。钟一估算着,照这样下去,再过不了几天,老爸可能要变成另外一个人,一个面孔模糊的人,你很难分辨出那是个人还是个别的什么东西。老妈说,会好起来的,都会好起来的。一直以来,钟一都被这样的话鼓舞着,这就是老妈的可爱之处了。钟一秉承了老妈这个精神支柱。在路上踩烂树叶的时候,就在心里念叨着,别担心,别害怕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这样的话好象无聊的时候放屁给自己听一样毫无意义,而且滑稽可笑。许多事情往往超乎人的想象。后来老爸把家里的最后的一点积蓄都拿去玩了,一玩就玩完了,输了个透心凉。从此家里就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战争。以前也有战争,可那只是小打小闹,顶多就是摔个碗啦夜壶之类的,输了个精光之后,战争的事态开始扩大,转变为流血冲突,有时候是老爸占上风,老妈被打得不分东南西北惨不忍睹,有时候是老妈占了上风,老爸遭了老妈的暗算,一不留神就脑袋就被敲出个大窟窿。这样的战争每天都能开战,钟一经常搬出板凳找一个观看战事的最佳方位坐定,托着下巴看着老爸和老妈扭打在一起,有时候看得入神,口水就从嘴里一直到裤子上。有一回,老爸和老妈正打得过瘾,钟一突然喊:别打了,要不,你们离婚吧。



其实,老爸和老妈也想到离婚,可是他们谁也离不开谁。老爸想,如果离了,倒是想打牌就打牌,想喝酒就喝酒,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,如果打牌没有人来拦,喝酒没有人劝,那就失去了意义,非得要有那么一个人阻拦你去做什么事情,而你就偏要去做那件事,这样执拗着才让那件事变得无比有趣而令人神往。老妈则想,一个人过之后,就不必那么辛苦地做事了,只要能把自己养活就好了,那样一下子闲下来,肯定会觉得别扭得难受,而继续拼命干活又毫无压力而没有精力,就在这一线之间,又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。所以到最后也没离成,只能相互妥协。妥协的结果是,继续能让人振奋不已的家庭战争。



那一年,钟一无比嫉妒家里那条灰里吧唧的小狗,它有一条漂亮小母狗。钟一看着它们在一起亲昵无间,钟一就想把那条小狗杀掉。











那一年,生活仍然要死不活地继续着,那个冬天没有下一场雪,生活在这样暖洋洋的环境里很容易就烦躁不安头昏脑胀。钟一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,有时候钟一想着干掉所有的人,连同自己也干掉,有时候又觉得无比忧伤,希望自己能去爱所有的人,包括自己。别人看钟一也觉得不顺眼,觉得钟一生着一张欠揍的脸,如果不揍揍钟一心里就痒痒。那天,两个家伙就拦住钟一说,我们单挑吧。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,他的这个提议让钟一兴奋不已,钟一笑着说,好吧,你们两个人一起上,还是一个一个来。



打架的情形十分的壮烈,三个人打得都很辛苦,也很卖力,钟一觉得应该战胜谁,或者是战胜什么东西,到底是什么东西,钟一自己也搞不清楚,总之要把那两个家伙打成烂泥才舒坦。起初,两个人接连被钟一放倒了,钟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,准备离开,没想有一家伙从地上爬起来,猛地从后面掐住钟一的脖子,而另外一个人也及时反应过来,一下子就扑上来,朝着钟一的面门就是几老拳,钟一就感觉眼前五彩缤纷,好看得很,然后丧失了斗志,象软泥一样人那那两个家伙拳打脚踢,钟一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,十分的刺激,所有的伤痛都在那一刻迸发。钟一只是感到无比刺激,除此之外,就是一丝安宁。



那天钟一是一跛一瘸地拐回家的,身上的血迹已经干了,结成一块一块的形状古怪的小花,然后化成五色的蝴蝶在身体周围飞舞。那两个家伙最后累得坐下来差点喘气死掉,钟一躺在地上,觉得瞬间的空灵,那一瞬间自己根本就不存在。每次钟一想象着自己从十二曾楼高的电信大厦条下来的时的感觉,那种空前绝后的快感让钟一想想都兴奋得嚎叫。



家里没有人,安静得象太平间一样。钟一跌跌撞撞地在屋里到处走动,钟一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法战胜,更无法战胜这样的现实。钟一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瓶高度白酒咕噜咕噜地一下子全灌下去了,然后一头倒下去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

醒过来时,钟一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钟一看到老爸坐在一旁,一声不坑地抽着烟,面孔憔悴。看见钟一醒了,老爸狠狠地舒了一口气,说,你昏睡三天了,医生说,如果不早点送来,就没希望了。钟一看着老爸的脸,没有笑容,心里在想,还有什么希望?



那一年,钟一尝到了死亡的滋味,那是一种超乎现实的体验,因为希望还在,所以没有死成。







那一年,把年过完钟一又踏上去西安的火车,老爸坚持把钟一送到火车站,一路上一直叮嘱着钟一要注意身体,钟一一声不响地朝前走,想着自己的事情。而老爸很了解钟一,老爸说,别再想着那个姑娘啦,一起都会好起来的。钟一又听到这样的话,觉得温暖无比。看来老爸也是一个可爱的家伙,也会说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

终于到站了,钟一坐在车上,从车窗朝外看,可以看到老爸还站在站台上,那老家伙在裤兜里一个劲地搜,大概是在搜烟吧,钟一想,那老家伙一路上一直叮嘱着钟一,没抽一支烟,这会肯定是忍不住了。老爸搜了半天,搜出十块钱来,满脸堆着微笑,跑过来对自己说,还有十块钱,本来是打算买烟的,还是给你吧,拿去买些需要的东西。钟一想给我也是去买烟抽,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包烟呢。



钟一又开始了一个人在西安的生活,每天按时上课,听音乐,上网,写文字,瞎逛。没有希望,也无须希望。钟一对自己说,还是珍惜眼前的幸福吧,可是又根本没有幸福可言。有的只是一些琐碎的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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